何宗福 1931年10月20日出生,临夏县莲花镇曙光村3社人。1949年8月,在兰州入伍,参加解放军第3军第8师24团,同年入党。1952年1月参加抗美援朝战争,在朝鲜战场被编入志愿军第一野战军第六团第二营八连二排八班,任副班长。1955年在朝鲜战场负伤致残。1956年复员,分配到水电四局后勤处。1961年下放回原籍临夏,务农,任初级公社副社长。
从深度昏迷中苏醒,已是三天过后。苏醒后的何宗福努力睁开眼,使劲转过疼痛的身子,发现自己已躺在病床上。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,耳朵里响着金属摩擦时发出的尖锐的噪音。他抬了抬上身,双手撑着床板,试图坐起来,但被剧烈的疼痛阻止了。挣扎了几下,腰身不听使唤,何宗福便在疲倦中闭上了眼睛,陷入一阵恍惚中……
何宗福记得:“那天中午,头顶上美军飞机居高临下,志愿军炮兵8连8班的7位战士从灶上打来一盆热气蒸腾的米饭,他们团团围坐正准备进午餐。就在这时,一颗 带着风呼啸着飞来,落在了他们身边,旋即炸开了花……不记得战友们怎么把我从废墟里挖出来,又是怎么送往医院的。”一声轰响之后,眼前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,紧接着他便失去了知觉。血肉模糊、生死不明的他,被战友们用担架抬到了战地医院。
轰炸过后,战士们像成熟的麦穗一样倒伏在地,再也没有站起来。何宗福一头栽倒在弹坑边,满嘴塞满了泥土,嗓子眼耳孔鼻子灌满了土,阻塞了呼吸道,心脏脉搏微弱,生命危在旦夕。“医生给我检查身体时,看不出有生命迹象,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。”何宗福苦涩地笑了笑,感慨道:“只要还有一线希望,医院就不放弃救治的机会,我是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人。我的命还是大,躲过了敌人的那次空袭,万幸地活了下来。”
昏迷了72个小时后,何宗福奇迹般地活了过来,这让救护他的医护人员既惊又喜,何宗福走出死亡的深渊,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景象,却使自己一生难以忘怀。“我发现我还活着,但战友们却从我的眼前永远消失了。”何宗福耳畔始终回荡着那声震耳欲聋的炸响,以及浮现在眼前的是在同一个战壕相伴了三年的战友们的音容笑貌。
敌机的那次空袭中,何宗福幸免于难保住了性命,但沉积在肺部里的大面积淤血,致使他的病情依然很危险。由于闭塞窒息引起肺部的淤血,他从前线被转送到后方医院,并在医院治疗了7个月。在医护人员精心照顾下,何宗福的伤病慢慢恢复,身体状况得到好转。这期间,何宗福辗转打听战友的消息,得知班长杜军银在敌人的那次突袭中,被0的 弹片豁开肚子,肠子流了出来,杜班长壮烈牺牲了。“他是甘肃天水人,一个沉稳老练、作战英勇的好战友。”何宗福喃喃地叙说着,一时间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。
17岁那年,农历腊月二十三。韩启功部队在河湟地区抓兵,何宗福被抓到青海西宁,在军营里军训了8个多月。随后在解放兰州战役中,何宗福所在的国军部队,在战斗中成为解放军的俘虏,经过整编,何宗福由国-为解放军,成为解放军第3军第8师24团的一名战士。同年他火线入党。
在朝鲜战场上,何宗福度过了三年时间,冒着枪林弹雨和他一块并肩作战的战友,长眠在了朝鲜的土地上,而他从死亡线上走了出来。何宗福笑着对记者说:“你看我参军的过程,哪个人有我这么曲折,谁又能像我这么幸运。”炮兵8班有7名战友,班长杜军银和5位士兵牺牲了,全班仅有何宗福和另一名河北籍战友幸存下来。何宗福是8班副班长。战友们手里端着的米饭,冒着扑面而来的香甜和温热,而这个瞬间凝固的时刻,永远定格在何宗福的记忆中。
“当时,部队给班长杜军银配备的是武器是‘五一’式 ,副班长我拿的武器是‘五一’式手枪。我们炮兵的目标是摧毁敌人的碉堡和暗堡等工事,战斗中,我们8班战士摧毁了敌军3辆坦克。”何宗福回忆道。
采访中记者问何宗福,你们当时大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,置身于生死常事的战争中,你们有没有觉得害怕?何宗福说:“投入到战斗中时,心里并不感到害怕,也没有时间害怕,根本没工夫让人想其他的事。你死我活的战斗,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,脑子里没有其他杂念,精力保持高度集中。”就是要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,有无所畏惧的胆量,只有勇敢往前冲锋陷阵。何宗福沉思了片刻,对记者说道:“打起仗来,贪生怕死不行,生存下来的希望,就是不怕死!”
当初,何宗福从咸阳火车站坐火车,经过了鸭绿江进入朝鲜战场后,抵达朝鲜半岛的西海岸马良山战场。马良山位于临津江西岸,山势十分陡峻险要,是保障开城侧后安全的一个要点。马良山是志愿军从敌人手里夺回的一个阵地,非常重要,前后能控制上百公里的范围。攻打马良山的部队是英军和土耳其军队,他们组织了很多次冲锋。志愿军在此苦守,始终没让敌人前进一步。炮兵在马良山驻扎了三年之久,何宗福和战友们驻守严阵以待。于是美军与志愿军在西海岸上,面对面的对峙,双方坚守坑道互不相让,剑拔 张的情形下,随时都会走火,随时都有流弹。他们的任务是坚守保卫朝鲜西海岸,战士们死守工事,昼夜并肩作战,用血肉之躯构成一道坚固的防线,把顽强的信念挺立成一道脊梁,对胆敢前来进犯的侵略者以沉重打击。
“当时,美国出兵朝鲜,带来了2万架飞机,同时在台湾海峡派进了舰队。东西方同时在南北两面调兵遣将,中美两国之间的军事较量,在朝鲜战场上抗衡。”何宗福说道。“当时金日成率领的人民军部队兵力有100万人,中国志愿军派出了9个军。在西海岸马良山战场上布局,美军为首的有15个国家组成的联合国军队。一时间在朝鲜半岛正面相遇,可以说是狭路相逢,敌我双方分外眼红。志愿军按照彭德怀总指挥的‘掏心战’,打垮了英国人的炮兵,对取得战斗主动权赢得了时机。”
“敌我两军的阵营近在眼前,彼此能够听得到讲话声,但不能互相走动串门。”何宗福说起作战时,针对势均力敌的局面,志愿军灵活作战的方案,能变被动为主动,时常在敌我两军僵持中周旋,西海岸线战事陷入对阵,“美军那边地上画着白线,志愿军阵地这边画着红线,阵地和阵地可见,目测距离有50米开外。美军敌营有铁丝网和电网防护,铁丝网上拴着小铃铛,我们这边没有铁丝网,没有新式的武器,凭的是宁死不屈的对抗,有的是必胜的勇气和胆魄。驻守在西海岸线上,我们时刻做好准备,与敌人背水一战。”
“有一次,排长逞强跨过了分界线,跑到敌营那边,和敌人握了个手,结果被部队撤了职,受到处分,后悔也来不及。”何宗福说起在朝鲜战场上,他们作战时的经历。“有一次,我们二排的战士晚上潜入敌营,用麻袋背回来一个俘虏,问了才知道是一位炊事员,正在敌人厨房做饭菜,因为晚上太黑看不清楚,误认为是敌人的一个军官,那位战士由此立功受奖,在部队通报表扬。”敌我双方争锋激烈交战,最后进入胶着状态时,持续的军事对峙,即便与敌军阵地近在咫尺,也不能越雷池一步。“我们接受的任务是坚守阵地,只许对峙但不许开火,就这样僵持了一年半,美军和我军近距离对阵,能听得到从彼此营地战壕中传来的说话声,但看不见人。这时敌军身心疲惫,心里都盼着停战协定早点达成,我们也在焦急地等待着战争结束,胜利到来的那一天。”
旷日持久的战事争夺,让人身心疲惫不堪。没有坚强的意志和毅力,紧绷的神经即将崩溃。从刚到马良山战场开始,“白天不叫见烟,黑地里不叫见火光。生火做饭的地方,几乎就是军事机密,不能暴露给敌人信号。”美军侦察机在空中飞来飞去,就像鹰隼一样紧盯地面的动静。
在何宗福耳边的那一声刺耳的巨响,“我只看了一眼0,班长那张青紫的脸上泥土和血水掺和,便随即失去了知觉。”这瞬间的刻骨铭心的痛,让何宗福再也挥之不去。从此,战友临终遗容便经常变成他梦中的情景,也成为他终生难忘的一段伤痛记忆。敌军飞机的那次空袭,8班伤亡惨重,幸存下来的何宗福身负重伤成了二级伤残。
“1952年元月过年的时候,千家万户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氛围中,我们在陕西咸阳火车站乘车,走了七天七夜,到了朝鲜境内,辗转到西海岸马良山战场。战争胜利后,我们从平壤返回到西安,坐车走了十三个昼夜。”回忆起当年入朝作战的经历,何宗福记忆犹新。采访中,何宗福把珍藏的抗美援朝纪念章、在哈尔滨与战友们的合影,沉甸甸地放在记者手中。
2013年7月25日,在朝鲜战争停战60周年之际,记者来到临夏县莲花镇曙光村三社采访,空气里飘溢着馥郁的椒香。何宗福老人坐在洒满阳光的小院里,向记者讲述抗美援朝战场上,和战友们生死相依的故事。说着说着,何宗福老人声音颤抖,吟唱起了《雄伟的马良山》这首战歌:“站立在三江一山,北京和平壤两个地方,心连心……马良山,马良山,美丽雄伟的马良山。我们永远歌唱你,英雄阵地马良山……”
(马幸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