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谷(1823-1896年),安徽新安(今歙县)人,俗姓朱,名怀仁。曾任清廷将官,因不愿奉命攻打太平天国而出家为僧,“意有感触,遂披辎人山”,但他不茹素,不礼佛,惟以书画自娱。后来在上海他还曾暗地帮助太平天国。虚谷出家后携笔带砚,云游四方,足迹遍涉大江南北的江、浙、皖三省,尤多往来于上海、苏州、扬州一带,以卖画为生,正如其诗云:“闲中写出三千幅,行乞人间作饭钱。”虚谷性情孤僻,非相处情深者不能得其片纸,扬逸《海上墨林》说他:“来沪时流连辄数月,求画者云集,倦即行。”可见其作品在当时就享有较高声誉。
虚谷工山水、花卉、动物、禽鸟,尤长于画松鼠及金鱼。亦擅 ,工隶书。他作画有苍秀之趣,敷色活泼清新,造型生动简练,富于动感;落笔冷峭隽雅,独具风格。虚谷笔下形象的造型往往自出胸臆,形态夸张而情趣动人。他擅长夸张描写动物的特点,可谓触处成春。如画金鱼,他并没有苟同于流俗,将金鱼的尾巴画得很大,而是一反常法,以淡淡几笔将它画得很小,着力突出表现金鱼的头部和那对大眼睛,特别是以焦墨一点,将其眼神表现得活灵活现。他笔下的金鱼还多作正面游七之态,栩栩迎人,颇有一种向前奋游而来的力度;或取一种垂直向下急蹿之姿,并常题诗道“水面风波鱼不知”。他画的松树,松针向外,使人触手可及。虚谷所画的松鼠,脱胎于新罗山人,但又别具生机,可谓“临风跳掷,其乐未央”。所画的批把,枝叶果实蓬勃向上,累累硕果挺立于枝头。笔下的白鹤,或自由翱翔,或傲然仁立,其头颈画得并不长,而是注意刻画其内在的精神,给人以浑穆超然之感。由此可见,虚谷正是从不引人注目的细节处,摄取对象的精神特质,在看似稚拙的造型中寄予了典雅、清隽的艺术形式。故评者谓其画“画有内美”,堪称晚清画苑中的第一家。
作为一位全能型的画家,虚谷运奇思于画面,抒深情于笔端。他“落笔冷隽”,显现了在“其性孤峭”的内心世界中蕴含着炽热的感情和执著的追求,日本美术评论家河北伦明说虚谷“那叛逆的性情闪耀在他那生色的画风之中”,是颇有见地的。他善用“战笔”、“断笔”,中锋、侧锋、逆锋互用,线条断续顿挫,笔断而气连,苍劲而清秀,形成和中“清虚”的笔墨韵味。他尤擅以破笔作松鼠、金鱼等,草草写意,生动超逸;所画松鼠的皮毛,以苦涩的干笔皴擦,突出其皮毛的蓬松硬挺,使人倍感真实,富有活力。
虚谷既是一个具有革新精神的画家,又是一位颇有才华的诗人,“生平诗不多,作辄有奇句”,这对于形成他冷隽孤峭的画风具有一定的影响,使其画面具有超凡脱俗之意境。试看《梅花金鱼圈》,疏影横斜的满枝繁花,由上交错而下,占据了大半个画面;而在右侧画面疏处,一涨清水,悠悠而流。在清浅的水中,摇曳着四尾金鱼,前后两组,由远而近迎面游来,稚气可爱。由画面上的题诗可知,这是春天月夜下静滥的一角:“一夜东风香扑鼻,空山流水岂无人。”嫁戏着的金鱼,散发着幽香的梅花,瀑漏的流水,有动有静,有声有色,一切沉浸于溶溶的月 中,诗情郁郁,画意悠悠。在这恬静优美的夜色中,画家的心境却不平静,“空山流水岂无人”,揭示出画的主旨正是着眼于“人”,景中有“我”,景因“我”生,景“我”交融。他在另一幅梅花中也提到:‘’有粉有色更精神,一树梅花天地春。一觉浮生尘世外,空山流水岂无人。”画家正是从“一树梅花”表现“天地春”,借助“有粉有色”的画面恒憬“尘世外”,“空山流水岂无人”更是流溢出画家内心的孤寂寥落之情。值得一提的是,将梅花与金鱼同画于一幅画中,殊不多见,这也体现了虚谷大胆巧妙的艺术构思:以动感的艺术形式传达画面的诗情画意。在他的作品中,我们可以看到:松鼠跳跃在柳枝上;鱼群神速地向水底潜游;双鹤联翩欲落;梅花疏枝怒放;乌龟爬上石面,又险些跌人草塘;芭蕉翠绿,映在猫儿的眼中……在虚谷的笔下,一切都是如此的生机盎然,妙趣横生!
在构图上,虚谷更是深得虚实相生、知白守黑之妙,形成一种清虚冷隽而富于变化,质朴又耐人寻味的艺术格调。在他常用的“虚谷”、 “虚谷书画”两方篆印上,有意加大了“虚”与“谷”二字间的空白,将笔画压向 与四边,显得空灵疏宕、别有意趣。他的画与篆印可谓异曲同工。如《梅花金鱼圈》、《松鹤菊花图》,大有“密不透风,疏可走马”之趣。梅枝、松叶、菊花布满了画幅的大半,又疏疏地留出一片空白,使其画面气韵流通、浑然一体。虚谷还有不少画幅是将所画对象密集于画的中央,而四周留有空白。如《枇杷》、《贩鱼》、《带叶桃》等册页,均是写生之作,颇有含蕴生动之趣。这种构图形式显然受到了西洋画的影响,打破了中国画的传统布局。再如《柳枝松鼠图轴》,画面的最上部横斜一柳枝,一松鼠掀尾跳跃于其上,双目俯视,下面的大半画幅仅画一垂柳枝,凌虚之下,几片柳叶,疏疏淡淡。这种超乎常理的构图出奇制胜,诗味隽永,令人叹为观止。
晚年,虚谷寓居上海城西关帝庙,与当时的名画家任伯年、胡公寿、高邕之、顾鹤逸、吴昌硕、倪墨耕等过往甚密,尤与任伯年交往密切。任伯年对虚谷的人品、画艺十分钦佩,他曾为虚谷画过肖像,为虚谷画扇题字,隐然其盛名与之相符。虚谷对任伯年出众的艺术才华同样钦佩,1895年任伯年病逝,虚谷闻讣,失声痛哭,作挽联云:“笔无常法,别出新机,君艺称极也!天夺斯人,谁能继起,吾道其衰乎?”
就在任伯年去世的次年,74岁的虚谷也在上海城西关帝庙与世长辞。
虚谷的艺术风格吸收了前辈艺术大师的精华,八大、新罗、金冬心等都对其产生了较大影响。但他师古而不泥古,承古创新,蹊径独辟,成为晚清“海派”画坛杰出的画家之一。此外,他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与其多方面的艺术修养密不可分。虚谷在一幅画竹图中提道:“其本清虚,其性刚直。”这正是他艺术生涯的总结,也是其人格的真实写照。他的绘画丰富和发展了中国画的艺术趣味,加强了中国画的艺术表现力和作品的创造力,在中国画坛取得了他人无法取代的、独特鲜明的艺术成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