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石友(1858-1917),原名汝瑾,字公周,因喜石砚,取石友别号,江苏常熟人。咸丰八年(1858)八月十二日生,1917年逝世,享年60岁。平生所作以诗为多,间治古文,有《鸣坚石斋诗钞》等刊行。
沈石友在近世砚林是无人不知的藏砚大家,所藏无论材质、形制都以品味格调为第一,不沾俗气。他收藏砚台动机明确,玩物益志,所以每得一砚总是把玩再三,细心琢摸,琢摸透了,便与砚成了知心朋友。然後依其属性,或自铭,或他铭,或自铭他铭并举,妙语联珠,使每一方砚台都有寄托。所以读沈氏藏砚铭文是一大快事,尤其那些点石成金、化腐朽为神奇的铭语最脍炙人口。比如他有一方矩形砚,形制简朴,一长方形而已,石友为其取名“方正平直砚”,并自作砚铭:“方正平直,为人之则,诐辞邪说毋洿墨。”借一几何形状说警世名言,砚便被赋予了责任,受墨之时就不会信口- ,而知笔端应守的道德和担当。再比如那方紫琅玕砚,所谓紫琅玕即紫竹,因竹竿色紫与端石相类,所以紫琅玕砚就是以端石制成的竹节形砚。上刻铭文曰:温其如玉,直节虚心,君子之德,著作之林。四句十六字,第一句写石,第二句喻形,第三句比德,最後一句寄托,铭文出自吴昌硕之手,字字都是人文关怀。而以化腐朽为神奇铭语举例,则首推“石破天惊铭砚”。该砚本为一方旧砚,石质致密光滑,为端石上品,但若仔细观察,右下方有一条细细的裂纹。沈石友是赏砚大家,目光如炬,一方砚台上其手任何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,如此裂纹置砚时不会不察,依然宝爱,其中必有他的道理。形制古朴是肯定的,材质好也是肯定的,但似乎不止这些。他另有一方“学易砚”,有缺,他也照样收藏(见《沈氏砚林》P46,第8砚),并自铭“人所残遇我则全”,还请吴昌硕、赵古泥作铭,其乐无穷。其实美本来就有完美与残美之别,打个不恰当的比方,这犹如脸上的酒窝,本为人的“缺陷”却可以作为美来欣赏,端石上一块绿记非但不认为是端石的瑕疵,还被当做“活眼”视为美人脸上的乌痣加以褒扬,多么耐人寻味。沈石友如此宝爱此砚,最大的道理就在这里。
然而沈石友不善也不喜交友,影响了他诗名的彰显,用他自己的话说,是“闭门索居,人不乐予近,予亦不乐人近,惟与旧相知者酬唱简牍往来而已。”旧相知者中有翁同龢、吴秋农、吴昌硕、张子祥、赵古泥等,其中与吴昌硕交谊最笃,历时也最久,达三十余年。两人的交谊除了体现在沈石友所藏砚台的铭文上、吴昌硕许多得意书画精品送赠沈石友、沈石友制笔刻砚赠送吴昌硕等等之外,便是两人的书信往来和各自做的诗。吴昌硕的《缶庐诗存》中有许多涉及沈石友,沈石友的《鸣坚白斋诗钞》中则有更多的诗是怀系吴昌硕的。但是有一种情况鲜为人知。1927年吴昌硕去世後,他的弟子赵云壑收集老师遗墨,曾得到吴昌硕与沈石友书札数十通,他为之装册,其中“什九是请石友题画的”。吴昌硕非常欣赏沈石友作诗的磅礴气势和渊雅韵致,不仅有时请沈石友改诗,“作画忙不过来,所有题画诗,动辄请石友代为”(郑逸梅《沈石友与吴昌硕》),也就是说,当年吴昌硕画上有些题诗不是吴昌硕所作,而是沈石友所作。近读日人栗原芦水所藏吴昌硕致沈石友书信,也多涉及同一话题,兹录一札:
石友先生鉴
得一片一书,已通知一亭。品研图可画,望裁纸样。如寄一拍像来尤佳,前寄弟之照片一时寻觅不得,故再请之。如画点错人物亦可无须也。铭研写上,可用与不望示知。弟意再求代作题画诗,叩头叩头。松、竹、水、石。
缶弟顿首
廿一日
这体现了两人的友谊,於吴昌硕而言,乃歉怀怜才,对沈石友来说,题诗吴画,图文并茂,是可以骄傲後世的。
收藏乃雅事,一件藏品让人爱不释手除了形而下的物质形态以外,便是形而上的历史和人文内涵。不错,此砚有璺,无璺会有如许内涵吗?还是那个比喻,脸上的酒窝本为人的“缺陷”,却可以作为美来欣赏的,这样的人更美,这样的砚更值得收藏。